【拉隆】Kiss me Goodbye
我就算被叔叔打死，就算天天吃他做的饭也不写生贺——
打扰了，拉达曼提斯生日快乐，熬夜写完了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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立在荒芜矮山上的简陋的坟墓里埋葬着病逝的母亲。
母亲是个温柔知性的人，或者说过于包容，哪怕那个疯子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。
拉达曼提斯盯着墓碑，眼神像一潭死水。冷风夹杂的枯叶落在他的围巾上，勾住一角飘零，拉达曼提斯伸手碾碎它，转身走下山丘。
黑暗，不知道存在于脚下还是天空，他看不清天上的星星，也踩不实眼前的路。拉达曼提斯把手插进口袋，缩起脖子，内心早已降到冰点。
在那间没有母亲的破烂的屋子里，连蜡烛都无人点亮。素日的杂物凌乱地堆砌在桌旁，用一块沾灰的破布歪歪扭扭地包裹着。
山阴的矮房太久没有感受过干燥与温暖，拉达曼提斯打开窗户驱散霉味，很快又因为寒冷的空气重新封闭起来。他生起炉火坐着缓和身体，耳边不断地响起嘈杂的机械的声音。
“烦死了。”
挥之不去的噪音穿入头脑，即使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，拉达曼提斯站起来用力踢了一脚紧闭的房门。
“你要死在里面吗？！”
没有人回答他，似乎有瓶瓶罐罐从桌面上滚落，发出碰撞碎裂的声响。
取水器已经接不出水了，烧火的木材也快用完，拉达曼提斯披上外衣到井边打水，又借着清冷的月光劈柴。每一次斧头落下都好像劈在他身上一样痛苦而沉重。母亲没有体面的葬礼，只是请镇上的神父简单祝祷了几句，这个辛劳一辈子的苦命女人，不知道从这个家里得到过什么回报。母亲是那样纵容他，纵容那个疯子没日没夜地摆弄那堆破铜烂铁，做着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无用之事。
拉达曼提斯不明白，他甚至感受不到父亲对母亲的爱。
在她病重的时日里，父亲除了每天早上亲吻她瘦削的脸颊外，就一直把自己关在那个所谓的研究室摆弄。他不但没有停下手头的工作，相反的，更长时间地耗在里面，连抬头的空闲也没有。午饭就让拉达曼提斯给他塞一块面包，桌上的水也很少会碰，好像与整个世界隔离。
拉达曼提斯忍不住想揪住他的衣领揍他一顿，却被母亲温柔地阻拦。
“你不要怪他。”
这是母亲说得最多的话。
等冬天无法逃离地降临之后，母亲也随着最后一片落叶去了。可那个疯子只是落寞地坐了一天，又继续重复那令人厌恶的工作。
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，父亲染上了酗酒的习惯，散在地上的除了干瘪的面包和废弃的图纸，还有一个个东倒西歪的酒瓶。
拉达曼提斯没有管他，或者说管不住他，酒精更像是他麻痹神经的药品。偶尔他满身酒气的时候会在客厅闭一会眼，不过也最多一个小时，嘴里还模糊不清地说着胡话。等挣扎过了他就关起门接着工作，但拉达曼提斯注意到那张苍老的脸上时常带着泪痕。
不知是愧疚还是太过孤独。
开春的时候，父亲终于也随着母亲去了，矮山的墓碑上名字变成了两个人，留下拉达曼提斯对着荒凉的坟地发愣。
春天从来不曾温暖，就像这片荒山也从未见到任何生机一般。拉达曼提斯已经忘记哭泣是什么感觉，他只觉得有东西压着自己的胸口，让他无法喘息。
“真可怜啊，母亲没了，疯子父亲也出了事，留下这孩子一个人。”
镇上的人们表情遗憾，悲伤地感慨，像在控诉世事的无常。
拉达曼提斯把围巾裹紧，仿佛什么也没听见。他走进父亲的房间和平常一样打扫起来，一点一点将图纸收好。
父亲死于意外，他的酒洒在漏电的机器上，进而发生传导。这是一名机械师不会犯的最低级的错误，可偏偏出现在他身上。拉达曼提斯觉得讽刺，可当他想骂那个疯子的时候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。
“为什么会这样……你们都是……”
他趴在冰冷的台面上喃喃自语，根本无法从包裹的黑暗中逃离。窗帘被风吹拂着，坏掉的时钟像把时间也静止，让他与尘世隔绝。在这间狭小的屋子中，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，拉达曼提斯睡着了，梦里母亲领着的陌生男性走到他面前，温柔地摸了他的头发。
“你醒了吗？”
睁眼的时候身上多了一条毛毯。
“你是梦里的……怎么可能……”
少年使劲地揉着眼睛，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。
“咦？你梦见我了？”对方也露出意外的神色，但很快被阳光一样的笑容取代，他坐在拉达曼提斯身边的桌子上，头发是海水一样的湛蓝，“明明还没有见面就可以出现在你的梦里，真是很奇妙的事情啊。”
拉达曼提斯显然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，他只觉得被对方的眼神吸引，即使再痛苦的心情似乎也可以被那双眼眸一扫而空，比梦境里还要真实。
“你在发呆吗？”年轻的男人伸手在拉达曼提斯脸前挥了挥，“人类的话，初次见面应该自我介绍吧。”
“……你不是人类？”
“当然不是，”他笑得更加纯粹，“我是被你父亲唤醒的机器，我叫加隆。”
“加隆……”
拉达曼提斯低声念着，他还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。
“你呢？你叫什么？”
“拉达曼提斯。”
“好长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开玩笑的。”加隆从桌上跃下来，拨了下拉达曼提斯压乱的刘海，“你父亲在最后一秒为我写入了意识，他希望我可以陪你长大。”
“……”
“那么，请多指教。”
拉达曼提斯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加隆身上移开——这就是父亲时常提到的救赎的机械——与其说机械，不如称之为“人”。
母亲没有骗他，他的父亲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机械师。她所深信不疑的父亲的杰作，哪怕被所有人认为荒谬至极，此刻都真真切切地存在于世。
加隆看起来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，他喜欢喊拉达曼提斯弟弟，尽管对方总是不服气。
“你不好好吃饭小心长不高，长不高我以后就喊你小矮子。”
“不要乱喊……”
拉达曼提斯嘴上反驳着，埋头吃了更多。
啃了太久的面包，加隆的料理让拉达曼提斯重拾幸福的感觉。“看着你吃饭连我都觉得饿了。”他总是这样说，只是他并不需要人类的食物，而是每天进食一杯机油。
偶尔加隆会陪拉达曼提斯看他过世的父母，带着刚采下的鲜花。他把鲜花摆在墓前，时间久了，简陋的墓碑周围开出了黄色和紫色的小花，原本枯死的榆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抽出新芽，那些死去的生命好像用新的方式活过来一样，延续在拉达曼提斯眼里。拉达曼提斯从来不问加隆做了什么，他只是跟在加隆身后享受他的庇护与滋养，在他心底萌发的微妙情愫受到浇灌，也尽情地开始生长。与此同时，拉达曼提斯告别了少年时代的自己，他从那个沉溺于悲伤的男孩逐步地成长为稳重可靠的男性，而加隆则是他的见证人。
在成年的那天凌晨，加隆叫醒了快要入睡的拉达曼提斯。
“要不要出去看烟火。”
“现在？”拉达曼提斯看向窗外，“已经宵禁了吧。”
“我当然有办法，跟我来。”
加隆拉起床上睡眼惺忪的人，带他到月光也照不到的院子里，他张开白色的翅膀拥抱了他。
“翅膀……”
拉达曼提斯惊讶地看着他，又觉得在加隆这里任何事情都不奇怪，他抬起手轻轻触摸细腻的羽毛，柔软的包裹下是机械的触感。
“也是……父亲做的吗？”
加隆点头，“因为飞一次要喝五杯机油，带上你的话可能还要翻倍，所以只有今天。”他抓紧拉达曼提斯的手臂带他飞向夜空，连星星都触手可及。
拉达曼提斯屏住呼吸，俯瞰大地的感觉像是做梦一样，超越了身体的禁锢。城市，即使是夜晚也依然亮着灯火将黑暗驱逐。加隆带他落在了钟楼顶上，他们眼前是彩色的烟花，每一下都迸发出绚烂的生机。
“好漂亮……”拉达曼提斯无意识地感叹着，他想起小时候曾对母亲说，希望在成人的那天看见无尽的色彩，隐约有什么记忆涌了上来，但因为久远而模糊不清。
“怎么样，喜欢吗？”
加隆的声音打断了他，他微笑着，瞳孔中映射出烟火的光辉。
“喜欢，”拉达曼提斯幸福地回答，“不光是烟花，还有你。”
新一轮烟火燃了起来，响彻的声音湮没了他的告白。
加隆是救赎的机械，是为了消除人类的悲伤而诞生的，对拉达曼提斯而言，他是绝境里的福音，而对镇上的人而言，一旦超出了人们的预期，疑惑与不解就会接踵而至。
“那个人真的是那孩子的表哥吗？我记得他父母没有什么亲戚。”
“我从来没看见过他吃东西！有时候为了答谢送给他糖果或面包他也不吃一口。”
“好像这么多年来他的外表一点都没有变。”
是这样的，在普通人眼中，太过完美的机械显得不那么真实，但人类总是矛盾的，有人怀疑就有人劝诫，以此构成了人性的复杂。
“你们不要在背后议论别人，他也没有对我们做出不利的事。”
“他是那孩子的亲戚，别人家的事为什么要干扰。”
“加隆哥哥是好人！他总是陪我们玩。”
就这样争论着，直到有谁提出了轰动的想法——他那个疯子父亲不是总神神叨叨说什么拯救人类的机器，不会那就是那个机器吧。
人群沉默了，女人拉着小孩子离开，也有人忙于做事情低着头匆匆走掉，剩下的觉得无趣不得已挥挥手，像是茶余饭后的闲聊转眼就忘记一样。
“我想到办法了。”
不知道谁自言自语了一句，低空飞过的乌鸦落上了即将凋零的枝头。
拉达曼提斯回到镇上时候得知了加隆身亡的噩耗，头脑在一瞬间开始轰鸣，他在仓库里看见紧闭双眼狼狈不堪的加隆，皮肤下是钢铁的锈迹。人们说，加隆为了救落水的孩童自己跳进河里，等把他拉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。拉达曼提斯有些头晕，他知道加隆不会溺死，即使与水接触只要及时喝掉机油就可以恢复过来，而在他腰间别着的装机油的玻璃瓶只剩下残存的碎裂的瓶颈。
“谁做的……”
没有人回答他，所有人都躲了起来。
拉达曼提斯抱着加隆的身体，视线变得模糊，不知道是眼泪还是什么，他好像完全看不见了。黑暗中似乎有人走近，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，拉达曼提斯想站起来躲开，却发现双腿使不上力气。
“就这样看着心爱的人死去吗？”
拉达曼提斯擦拭双眼，依然浸溺于黑暗的包裹，他更紧地抱着怀里的人，声音也有些颤抖：“你是谁……为什么我……看不见了……”
“天使的祝福也到此为止了。”对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，冷漠的语气让拉达曼提斯颤抖，“不考虑拯救他吗？没用的弱小的我啊——”
救赎是天使的工作，而毁灭则属于地狱。
拉达曼提斯翻阅着父亲留下的图纸和笔记，一点点修复起加隆的身体。得到了那个人短暂的力量，他可以用健康的状态工作一个星期，他把自己关在父亲的工作室——那个曾经他厌恶至极的狭小的房间——如今却是他最后的稻草。
皮肤被还原，磨损也得到修理，毁掉的面容又变成了往日的模样，有时候拉达曼提斯觉得加隆下一秒就会坐起来告诉他这只是恶作剧，再故意喊他一声弟弟，但这一切都只是幻想罢了。直到第七天，加隆还是冷冰冰地躺在那里，而父亲的记录也到此为止了。
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他还没醒过来……要怎样才可以醒过来……”
拉达曼提斯发疯一样地问询着，不知不觉变成和父亲一样的人。
“需要最关键的一步啊。”
“什么？”
坐在窗边的另一个自己眼睛是血一样的鲜红。
“你父亲并不是死于意外，而是用自己作为媒介唤醒了他，机械苏醒的最后一步就是献祭，以制作者的生命作为贡品。”
“贡品……”
“对，献给天使加隆的礼物。”
拉达曼提斯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见到加隆前就梦见他。在他幼年的记忆里，他的世界只有黑色，他坐在轮椅上羡慕周围嬉戏的声音，自己却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行走。那天，有人来家里借宿，等临别的时候，母亲领着他来到自己房间，对方摸了自己的头发。
就在他的手触碰他的瞬间，拉达曼提斯看见了一抹海蓝色，笼罩在阳光下的男人正对他微笑。
“为了答谢父母的款待，天使答应了他们的请求，用他们的寿命交换了健康的你，正是因为天使之力你才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活到今天，当然也封存了这段记忆。”
“因为害怕过早的离世让你变成孤单一人，父母日夜不停地制作机械，照着加隆的样子，他们觉得天使一定可以守护你。等父亲预感到自己的死亡时，他唤醒了加隆，并向他许愿。”
“现在你可以复活他，我有着和加隆一样的力量，可以帮你完成献祭，但不一样的是，我不是天使，我来自地狱，你得到的机械也许会变成魔鬼。”
拉达曼提斯没有犹豫，他僵硬地握住加隆的手，仿佛丧失了思考的能力。
“只要他活着。”
从二人指尖生起的强大的电流穿透了拉达曼提斯的身体，麻痹了他跳动的心脏。
毁灭的机械苏醒时听到了愿望——请弄脏这个世界。
接连的大雨没有停止的迹象，给山脚的小镇添上死亡的阴影。加隆站在矮山上看着荒凉的坟墓，泥水冲刷走枯萎的野花，树枝也凌乱地折断在一侧。
从前不是这样的，亦或是，这才是最初的样子。
加隆用石头在墓碑上刻下拉达曼提斯的名字，好像那个总跟在自己身后的人还活着一样。
不，也不对。
他也不是小孩子了，不会总跟在后面拉着他的衣角了。在钟楼的夜晚拉达曼提斯亲吻了自己，并用有力的手臂拥抱他，当他长得比自己都高，当他变成有担当的男人，他们的生活就已经结束了。
加隆悲伤地唱着歌，系紧了拉达曼提斯的围巾。
他是机械，是不会感到冷的，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在发抖。他把双手插进口袋，凝视着山下慌张的人，摧毁那些脆弱的生命是如此容易。但他记得拉达曼提斯的笑容，在看见脚下的山坡焕发生意的时候，他对活着的感觉是那样渴望，这真的是他的愿望吗。
“机械还有这样的思考，是不是多余了。”
那个自称拉达曼提斯的男人漂浮在空中，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。加隆没有回答，或者说不屑于回答，就算拥有和他一样身体，那个人也绝对不是拉达曼提斯，那只是趁虚而入的心魔。
“如果下不去手的话，我可以帮你。”
“不需要。”
加隆背过身，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。堕落的机械，自然就丧失了拯救的能力，即使他什么也不做，与他绑定的纷乱世界的力量也迟早会让人类消融。
“喂，如果你是他的话，你也是爱我的吧。”
“嗯？”
沉默了许久后，加隆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，连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也感到疑惑。
“你抱我一下吧，我现在很难受。”
“……”
他绝望的声音像是在哀求一样，是源于记忆深处的悲鸣。
“真是……好吧。”
男人飞过去抱住他，就在接触的那一刻，加隆突然张开翅膀将对方紧紧包裹，白色的羽毛燃起了牢笼般禁锢的火焰。
“喂！你做什么……这股力量……”
“拉达曼提斯才不会那么愚蠢，”加隆笑着，又一次撩拨了他凌乱的刘海，“就算为了让我复活和你献祭，他也绝不会许下那样的愿望。”
“他说，我爱你。”
从山顶坠落的机械摔得粉碎，真正的天使从心魔身上拖拽出被囚禁的灵魂，拥抱着亲吻了他的额头。
雨停了，当阳光再一次降临这座小镇的时候，时间回到了一个星期之前，人们在那间紧闭的房门后发现了拉达曼提斯的尸体，脸上有着浅浅的笑。
“真是可惜啊，这孩子最后也走了他父亲的路，不吃不喝地研究什么机械。”
“哪里有什么拯救人类的机械啊，自己倒先把身体拖垮。”
“唉。”
人们还是悲伤地感慨着，继续控诉世事的无常。拉达曼提斯被葬在山上父母的坟墓里，那荒芜的山顶上开遍了黄色和紫色的小花，榆树也重新抽芽。
“加隆，这次出使人间任务就交给你了。”
“好。”
海蓝色长发的天使一边答应着，一边翻看着冥府的名册，他在那个名字上停顿了一秒，手指拂过烫金的字迹。
“你傻笑什么？”
“我哪有。” 加隆白了一眼多嘴的同僚，“我听说冥界那边最近选了新人，打算折回来的时候顺路去看看，促进一下两界关系。”
“是去看你的老相好吧。”
“可以闭嘴了你。”
加隆反驳着，内心却没忍住冲动，甚至等不及任务结束就直接到了冥府。
“看起来我弟弟工作得不错嘛。”
“不要喊我弟弟……”
拉达曼提斯不知道第多少次对弟弟的称呼表达不满，他身后黑色的翅膀和手中的镰刀，是新任冥使的象征。
“行吧行吧，有这么威风的翅膀以后就不用哥哥带你飞了。”加隆打量着拉达曼提斯，又伸手捏捏他的脸，“怎么突然有了种辛辛苦苦把弟弟养大，结果没良心的弟弟翅膀硬了自己跑掉的错觉？”
“……你时间是不是还早？”
“嗯？为什么这么问。”
“因为觉得你好闲。”
拉达曼提斯一把抱起加隆，完全无视怀里人的反抗。
“喂！你放我下来！我赶时间呢！”
“看你也不差这一天。”
星空恰如那晚一样晴朗，拉达曼提斯吻住加隆的双唇，是告别后的重逢。
【Fin】